张岱之文,似粗疏而意境精致,似肤浅而思想深刻,似不经意间而见其心胸擘画,似率性挥洒而惜墨如金。晚明文人小品文极多,多着重个人感受,张岱作文只是在摹写客观的人、事、物、景,偶涉自己,也是闲中落笔,超然物我。呈现给读者的,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。以他《湖心亭看雪》一文为例:“雾凇沆砀,天与云与山与水,上下一白。湖上影子,唯长堤一痕、湖心亭一点、与余舟一芥、舟上人两三粒而已。”就其中一连串的“一”,活生生跳入眼帘,烘托出美不胜收的西湖。这些本来极无味,也极无趣的数字,却起到点石成金的效果。读他的书,其随便的笔墨,其任意的文字,其隽短简约的词语,其明丽精俏的行文,其兴之所至的感想,其情致盎然的兴趣,比比皆是,处处可见,极耐玩味,百读不厌。可以这样评价,张岱的末世奇文,在他之前不曾有,在他之后不会有。
他的这两部小品文集,一曰《陶庵梦忆》,一曰《西湖梦寻》,书名中的这两个“梦”字,看得出来是他失去所有一切以后的反思。斯其时也,先生老矣,一瓢米,一把豆,必亲自劳作,方得果腹;一畦菜,一圃苗,必跋涉田间,方得收获,沦落困顿,无以为生,布衣蔬食,常至不继。也就只有这残存在记忆里的梦,是他仅有的慰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