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,他见了好烟如同馋嘴的孩子见了巧克力一样,而见了好酒如同见了好烟一样。在烟酒柜台前,他常常像块铁被吸铁石吸牢了似的:双臂放在柜台玻璃上,低俯着头,一寸一寸地移动身子,目光贪婪。
“你到底买不买?”售货员当然瞧不起像他这样的人。
“太贵了,一盒烟,四五元,简直不是人吸的呀!”他嘿嘿一笑,并不离去。
“不是人吸的是狗吸的吗?买不起一边凉快去!”售货员训斥他。
“哪能是狗吸的呢?神仙吸的,神仙吸的……”他又是嘿嘿一笑,试探地问,“零卖不?”
人家不稀搭理他,没好脸色地甩给他一盒。他拿在手中横过来看竖过来看,还将鼻子凑上去闻闻,说:“我的意思是,不买一盒,买几支卖不?”
人家火了,一把夺回去:“还掐几截儿卖呢!外边捡烟头儿吸吧!”
他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去,心里暗骂一句:“娘的瞧不起穷人!”
有时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有钱的人,有时觉得自己仍是一个很穷的人。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有钱的人,乃是因为他过去特别穷过,所谓纵向比较。觉得自己仍是一个很穷的人,乃是因为他本能地想到:如今政策放宽了,猪往前拱,鸡往后刨,发家致富,各有一着。八成比他更有钱的人多得是了吧?八成他们也像他似的,存着七万八万的,平常照旧唱穷吧?会不会某一天他自己在做着富梦,而实际上富起来了的他到了儿还是个穷人呢?这又所谓横向比较。他常常怀着这种不安的心理观察生活、观察别人,十分害怕别人也都像他一样富了起来,甚至变得比他更富。那他那种富了起来的欣慰,不但将被大大冲淡,而且可能不再是欣慰,倒是悲哀了。这种心理日日夜夜苦恼着他,使他不知该怎么办好。显富不妥,唱穷别扭。两种心理交替摆布他。富起来了的好心情是靠周围尚存大批大批的穷人维持的。比方是运动场上竞赛的运动员们,那冠军非有第二、第三和根本沾不上名次的竞赛者衬托着才能感到得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