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回来。”她又命令,“黑咕隆咚的,明天再找。”那个晚上,她再没睡着。凌晨三时,衣裤变得潮冷,黏在身上。她牙齿打战,满耳朵咯啦声。
反手拧她男人。他皮肉也冻得硬邦邦。过四时,寒意略减,起一两声鸟鸣。失去居所的人们,依然遍卧于地,沉沉无声。仿佛黑夜没完没了,他们睡得不耐烦,终于死了过去。
清晨五时,黑暗疏淡了,远处药水厂轮廓隐现。早起的人们,咳嗽、261哈欠,把痰吐在冰碴碴的泥里。宋没用回来了,穿过那些移动的阴影,远远站住。
“过来,”母亲说,“我不打你。”宋没用端一个土碗,双手抖抖,放在地上。
“消防龙头刚接的水。”药水弄几千户人家,靠着苏州河。饮水、洗衣、刷马桶,全做一处。
两个公共水站,被地痞控制,谑称“自来水十大股东”,节节提水价。榔头拉黄包车时,他们偶尔买水喝。后来只能接免费自来水。过两条马路,左拐弯,立着消防龙头。工部局规定,每日清晨七点,开放一小时。六点多,街边陆续站了人,一色青壮年,拎着大木桶。——接不了多少水,但桶带小了,总觉吃亏。人越汇越多,成百上千。挤着,搡着,抢占靠前位置。龙头打开的一刻,人堆轰然收紧。木器撞击,肢体磕碰。有时擦了火,争起来。争热了,打起来。旁人顾不得看热闹,抻着手臂,空桶往前送。够到龙头了,使力霸住,直至被更大力的挤掉。外围挨不上的,眼热猴急,故意碰翻他们的水。很快地面透湿,摔跤者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