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坊明显疏冷了。宋没用也疏冷他们。整日闭门关窗。待到天黑,才低眉耷眼,疾步穿过弄堂,到河边洗衣、打水、刷马桶。母亲说:“没用,你不笑了。”宋没用说:“我本来就不笑,”又说,“妈,你只剩我了,我也只剩你。”末伏时分,母亲发热病。满头满脑烧红着,一屁股褥疮。宋没用将饭菜捣烂。母亲一闻,说不爽口。宋没用捡瓜皮,洗净,切块。母亲也不吃,喊渴。又嘴唇抖抖,把水漏在前襟。宋没用沾湿棉布,给她润唇。母亲拽她手。一刻离开,就呜呜哭。宋没用到哪里,都背着她。她轻成一把柴火,埋怨女儿的脊梁骨,硌得她胸疼。夜里服侍母亲躺下。不时嚷嚷小便。扶到马桶上,嘀嗒几点,又尿不出,下身瘙灼。宋没用索性彻夜坐起。窗外无风,浑身腌在油汗里。指头滑腻腻,捏不住妈妈的手。
宋没用不知道,夜气灼燥,终让人捺不住。
几千中国军,向虹口日本海军司令部开了枪。翌日清晨,又炸黄浦江上“出云号”。她隐隐听见声响,听不清,瘫在窗边睡去。睡得今夕何夕,被阳光烫醒,发现屋外挤满陌生人。
他们从闸北来,少数从南市来。接着又有吴淞和杨浦的。拖家带口,面色仓皇。传说南市烧了一晚,闸北打死好多人。又说租界空屋子,间间住上了人。没钱租房的,找地方就钻。天蟾舞台挤进两千人,玉佛寺四千人。到处有弃婴,育婴堂出钱,急寻奶妈。医院住满缺胳膊少腿儿的。政府盖几百处难民所,管吃管住。还贴补外地移民,自遣还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