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昏到了,她还坐在那冷屋里头。王姥姥正在明间做晚饭,忽然门外来了一个男人。看他穿的那件镶红边的蓝大褂,可以知道他是附近一所公寓的听差。那人进了屋里,对王姥姥说:“今晚九点左右去一个。”
“谁要呀?”王姥姥问。
“陈科长。”那人回答。
“那么,还是找鸾喜去罢。”
“谁都成,可别误了。”他说着,就出门去了。
她在屋里听见外边要一个人,心里暗喜说,天爷到底不绝人的生路,在这时期还留给她一个吃饭的机会。她走出来,对王姥姥说:“姥姥,让我去罢。”
“你哪儿成呀?”王姥姥冷笑着回答她。
“为什么不成呀?”
“你还不明白吗?人家要上炕的。”
“怎样上炕呢?”
“说是呢!你一点也不明白!”王姥姥笑着在她的耳边如此如彼解释了些话语,然后说:“你就要,也没有好衣服穿呀。就是有好衣服穿,你也得想想你的年纪。”
她很失望地走回屋里。拿起她那缺角的镜子到窗边自己照着。可不是!她的两鬓已显出很多白发,不用说额上的皱纹就是颧骨也突出来像悬崖一样了。她不过是四十二三岁人,在外面随军,被风霜磨尽她的容光,黑滑的发髻早已剪掉,剩下的只有满头短乱的头发。剪发在这地方只是太太、少奶、小姐们的时装,她虽然也当过使唤人的太太,只是要给人佣工,这样的装扮就很不合适,这也许是她找不着主的缘故罢。